2011年2月2日 星期三

風箏借據一、二

風箏借據【一】
二月,一個「情」過渡氾濫的月份。
過年講親情,情人節說愛情。
我向來不喜歡二月。對一個逃避感情封閉感情的人來說,二月還真不是一個好過的月份..
對於親情我無福消受。
我從十六歲就負笈異鄉,一個人的日子過了七、八年,生活型態早已定型,對於「家」我只是過客,不是歸人。
我跟家人之間的生活是雙軌的不同次元,作息不同、話題不同,連看電視的習慣也不同,偶有交集爭吵客套比說真心話要容易。
我跟他們之間互相隱瞞著生活中不想讓對方知道的秘密,一旦秘密存在,隔閡就是一種必然。
我坐在電腦前的時間比坐在客廳的時間多,對著話筒說得話比對他們說得要多很多。
『淡淡,電話…』這是我老哥難得會跟我說的幾句話之一。
我們彼此關心著對方過得好不好?
但是關心默默地比較容易,真的要化作行動言語怎麼說都有點肉麻尷尬梗在喉頭說不出口。就這麼什麼都不說,卻奢望對方心意相通。不過通常都只有相錯過,沒有相交集,所以我們的關係在表面上變得生冷無趣。
「哦…」接過電話,習慣性地對老哥點點頭。
「喂…」『姜淡淡,妳到底放寒假沒?』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聲音。
不過熟悉歸熟悉,年紀越大認識的人越多,越來越多的熟悉都僅止於熟悉,卻說不明白誰是張三,誰又是李四。
這個聲音我很熟悉,但是我卻說不上來是國中時期、高中時期還是久遠的國小時期。
『我是佳芬啊!妳忘了…』
「三八,我哪會忘了。」
我虛偽地回答著。這個謊話好歹也有三分真實,我只識想不起聲音的主人叫什麼而已。
佳芬……
我從小道到認識的佳芬少說也有三四個,她是張佳芬,李佳芬還是葉佳芬?
幼稚園的佳芬跟我是死對頭老死不相往來,所以不可能是她。
國小的佳芬是我的好朋友下課一起走回家,不過她已經舉家移民澳洲,是她的可能性也不大。
國中的佳芬,是不算特別好也不算特別壞的中等同學。
『我跟你說,我們要辦同學會…』
又是同學會?!現在我確定她是國中時期的佳芬了。
老實說年年有同學會,我是年年都缺席。
有些事自己回憶就好,用不著一大群人話當年。
再說有的事根本就禁不起回憶。
『妳該不會又不來吧?!』
「當然不會。」
我又撒了一個謊。
撒謊其實很容易,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妳一定要到喲!』
每年都嘛這麼說,不過我真的到不到沒人會理睬。
「嗯…」
『我跟你說真的,因為他會來…』
他會到嗎?!
都多少年了,我應該過了聽到「他」就會臉紅心跳的日子了。不過可能免疫系統較差,我還是小小地心跳加速,臉紅一現。
「他不是每年都到?」
他跟我不一樣,他喜歡一群人話當年。
每回同學會結束之後,我總會接到他長長的信件描述著當年人的今年事,當初如何如何,現在又如何如何。
早些年他用寫信的,近來他改發e-mail。但是我比較懷念之前拆信封的感覺,還有那不大好聞的原子筆墨水味。
那樣的字裡行間比較容易讓我想像現在的他是好?還是不好?
有得人值得回憶,有的人不值得回憶;有些事值得回味,有些事回味會走味。他跟那一年夏天都該被放在冷凍庫裡,不該被回味。

風箏借據【二】
回憶拒絕時間,把他鎖在那個十六歲的夏天。
那個夏天,我們開始在蟬鳴中寫考卷度日,天天抱著一堆成績跟藤條印回家換更多的藤條印。
我們照成績排座位,前八名做第一排,以下依序類推,他開始換到我隔壁排,一百七的身高坐第一排顯得相當的突兀,坐在我身邊的他看起來像包小餅的大餅,我的個頭跟他整整差了十幾公分。
『喂,筆借我。』
他伸出他的長手抄走我桌上的自動筆。
「霍千帆…」
我伸手搶回我的筆,他老是這麼霸道。
『借一下會死人啊…』
在這之前,我一直以為他是嚴肅到死的那種人,老板著一張黑臉撇著張不屑的嘴。
「那你什麼時候還?」
『先借我咩…』
自從他變成我隔壁之後,我就認清他不只嚴肅還霸道,每回借他東西都得我三催四催地討。
「不要。」
我跟他就為著一枝筆搶來搶去,身為第一排天子腳下的特殊階級,我們的騷動被列為大不敬。
『姜淡淡、霍千帆,給我去外頭罰站。』
我們被流放出課堂,站在走廊上罰站。
「都是你…」
我憤憤地踢了他一腳。
『少來,反正妳也沒多想待在那裡頭…』
他枕著手靠在牆上看著走廊外的天空說。
「你…」
好吧!我想他說的是實情,我的確不大想待在裡頭上數學課。黑板上的證明題跟公式都跟我有緣無份。
「可是起碼我可以看別的書啊!」
我嘴硬地說著。剛剛的基度山恩仇記看得正精采,不知到基度山伯爵最後到底殺了銀行家道格拉斯沒有?!
『喂…』
「做什麼?!」
我沒好氣地答應著。
『我們去放風箏,好不好?』
「什麼時候?」
『現在…』
他拉了我的手就往操場跑。
「你瘋了!」
我甩開他的手,半是難為情半是覺得可笑。
『反正沒人知道,我們只要在下課前回來就成了。』
「真的沒事?」
『沒事。我說真的,妳等我一下。』
他熟稔地翻過不算高的圍牆,在那外頭是一排排的小店鋪。我知道很多人都會趁著午休時間翻牆光顧小店,新開的店家還有外送服務,雙方隔著學校的柵門縫隙照樣可以做生意。
圍牆外頭扔過來一隻五彩繽紛的風箏,他的頭在圍牆那頭冒出來,說:『走吧!』俐落的翻身入牆。
『還呆著做什麼?』
他一手抄起風箏,一手拉著我的手就往跑道跑。
我還是很擔心待會被抓包怎麼辦?
雖然我算不上乖巧的學生,但也不至於蹺課出來放風箏,儘管我們是被流放出課堂的,但也沒人說我們可以離開罰站的走廊。
『喂…給妳。』
他把風箏線塞到我手裡,一邊喊著:『跑呀!快跑…』
我不自覺地拉著風箏線跑起來。
管他的,反正到時候老師要真的發飆不會只有我一個人挨罵。
『給我…』他在我前頭跑著,一邊回身伸手要我把風箏交給他。遞過風箏線,我撐著膝蓋喘息著,臉上紅紅熱熱的,不過心情倒像風箏一樣會飛。
他拉著風箏一路跑著,下撇的嘴角開始上揚,半仰的臉蛋熱切地注視著天上飛著的風箏。
終於他跟我都累癱了,坐在司令台前一喘一喘的,風箏高高平穩地在天上飛著。
『人要是會飛多好。』
「嗯。不過雖然我不能飛,起碼我的心情在飛。」
我的心情長了一雙翅膀,在藍天白雲裡翻跟斗。
『那就把心情…』
他抽出口袋裡的手牌小刀,切斷了風箏線。
『留在天上別回來吧!』
「你在幹嘛?」
那五彩繽紛的風箏大抵花了他不少錢,他竟然線頭一割,就放他遠遠漂流。
『我再「放」風箏,放生的放……』
他的白牙齒襯著黝黑的臉色看起來很夏天。
「幹嘛要把它放走……」
『如果你能飛,你希望被牽絆著嗎……』
是啊!如果我能飛,我當然要飛到任何我想去的地方,不想被牽繫在某個定點。
我回給他一個了然的微笑。
斷了線的風箏無牽無掛慢慢地漸行漸遠,我跟他跳下司令台又叫又跳地追著風箏跑,直到風箏飛過了學校的矮牆圍。

Orignal From: 風箏借據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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