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2月15日 星期二

人形油布

那時我在鄉下醫院當化驗員,一天到倉庫去,想領一塊新油布。

那種油布多年沒人用了,庫裡已無存貨。

我失望地往外走,突然在舊物品當中,發現了一塊油布。

我驚喜地說,這塊油布正合適,就給我吧。

倉管的老媽毫不遲疑地說那可不行。

倉管的老媽好像陷入了回憶,恍惚地說,小姑娘妳不要急。

要是妳聽完了我給妳講的這塊油布的故事,妳還要用它去鋪桌子我就把它送給妳。

「我那時和妳現在的年紀差不多,在病房當護士,人人都誇我態度好技術高。

有一天,來了兩個重度燒傷的病人,一男一女。

後來才知道他們是一對戀人。他們相好了許多年,吃了很多苦好不容易才盼到大喜的日子。

沒想到婚禮的當夜火光熊熊啊,把他們倆都燒得像焦炭一樣。

我被派去護理他們,一間病房,兩張病床,這邊躺著男人,那邊躺著女人。

他們渾身漆黑,大量地滲液,好像血都被火焰烤成了水。

「醫生只好將他們全身赤裸,抹上厚厚的紫草油,這是當時我們這兒治燒傷最好的辦法。

可水珠還是不斷地外滲,剛換上的布單幾分鐘就濕透。

搬動他們焦黑的身子換床單,病人太痛苦了,醫生不得不決定鋪上油布。

「我不斷地用棉花把布上的紫色汁液吸走,盡量保持他們身下乾燥。

別的護士說護理這樣的病人,吃苦受累還是小事,他們在深夜呻吟起來多恐怖!

「我說,他們紫黑色的身體,我已經看習慣了。

再說他們從不呻吟。

別人驚訝地說,這麼危重的病情不呻吟,一定是他們的聲帶燒糊了。

我氣憤地反駁說,他們的聲帶彷彿被上帝吻過,一點都沒有灼傷。

別人不服,說既然不呻吟,妳怎麼知道他們的嗓子沒傷?

「我說,他們唱歌啊!在夜深人靜時,他們會給對方唱我們聽不懂的歌。

「有一天半夜,男人的身體滲水特別多。

我給他換了一塊新的油布,喏,就是妳剛才看到的這塊。

無論我多麼輕柔,他還是發出了一聲低沈的呻吟。

「換完油布後,男人不作聲了。女人嘆息著問,他是不是昏過去了?

我說,是的。女人也呻吟了一聲,說:『我們的脖子硬得轉不了頭。

雖說床離得這麼近,我也看不見他什麼時候睡著什麼時候醒。

為了怕對方難過,我們從不呻吟。

現在,他呻吟了,說明我們就要死了。

我很感謝您。

我沒有別的要求,只請妳把我抱到他的床上去,我要和他在一起。

女人的聲音真是極其好聽,好像在天上吹響的笛子。』

「我說,不行。病床那麼窄,那能睡下兩個人?

她微笑著說,我們都燒焦了,佔不了那麼大的地方。

我輕輕地托起紫色的女人,她輕得像一片灰燼。」

我的愛情故事講完了。

妳要看看這塊油布嗎?

我小心翼翼地揭開油布,由於年代久遠,布面微微有些粘連,但我還是完整地攤開了它。

在那塊潔淨的豆青色油布中央,有兩個緊緊偎依在一起的淡紫色人形。

Orignal From: 人形油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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