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2月15日 星期二

我不是故意惹他哭的

我不是故意惹他哭的,怎麼知道,我本事那麼好。

憨厚的布莊老闆,輕輕靠著堆滿整面牆的原布料,有點靦腆地面對鏡頭,回答我的問題。

『我十六歲那年從雲林上來台北當學徒,那時候,連火車票的錢都是借來的。』

台灣在民國六O年代掀起『島內移民潮』,許多鄉下年輕人,嚮往到台北"闖天下"。

所謂"闖天下",說穿了,就是從小學徒開始做起,小學徒沒有薪水可以支領、只能圖個落腳處以及三餐的溫飽。

『因為做粗工,餓得受不了,一口氣吃了三碗飯,結果被老闆娘嫌太會吃,我只好躲到廁所哭...』說著說著,六十多歲的大男人紅了眼眶,不好意思地藉著摘眼鏡、動作自然地遮住雙眼,然後掏出手帕擦眼淚。

接著,他哈哈大笑兩聲,『不是說好不講這一段嗎?說了會傷心...』

『呵呵』又是靦腆的笑聲,『不過是換三餐,又沒有薪水,別人還不高興...』

我不是故意惹他哭,是他被自己的可憐過去所感動。

相信嗎,台北縣有一半以上的人口,來自於中南部;換言之,繁華的大台北,其實是中南部人打拼出來的成績!

他們有的是工廠裡的作業員,有的,擺攤做小生意。

行業不同,相同的是,生活都很苦。

那個年代,因應出外人的住宿問題,興起所謂的『販厝』。

販厝,簡單地說,就是公寓的前身,不過,室內空間很小,樓層高度也很矮,價格便宜,單純為了讓出外人有遮風避雨的地方。

超過四十年歷史的販厝已經很難再看到,我和攝影及駕駛大哥開車繞了許久,才在三重的小巷道發現這社會學家很珍惜、但居民大多已搬出的老房子。

壁面斑駁的販厝,紀錄著窮苦時代的生活景像。

曾經度過一段苦日子的布莊老闆,企圖用靦靦的笑聲來掩飾記憶中的悲情,他說,後來進了染布這一行,當時薪水一個月150元,理一次頭髮要5塊錢,他每個月還要寄140元回雲林老家孝敬父母。

說真的,我很敬佩我們的上一代,很能吃苦、很孝順父母、也很努力把所有付出用來栽培下一代。

在三重一間家庭式的鐵工廠裡,臉龐黝黑的老闆正舀起800度高溫的鎔錫注入模子裡,他滿頭大汗,不過鐵皮屋裡沒有冷氣,因為鑄模這行業,只能與高溫為伍,不能吹冷氣享受。

在一旁撿拾小型鑄模的老闆娘說,他兒子暑假也會來幫忙,『我兒子念台大博士班』

看得出來,老媽講這句話時的滿足,那是夫妻倆三十年來,天天在高溫環境下工作所換來的驕傲!

採訪結束,攝影跑到大樓樓頂,想要取一個淡水河兩岸、大台北地區的景,我們從白天拍到黃昏、再拍到霓虹燈閃爍。

繁華的大台北,似乎屋裡的每一盞燈都訴說著一個奮鬥的故事。

曼都美髮的董事長,13歲就離開苗栗老家到台北當學徒,17歲才開始接觸美髮業的賴董說,當時他抱定『不成功就不回家』決心,告訴自己一定要創出一番事業。

在美容院當學徒,要洗毛巾、還要洗痰罐,賴董說,在老家屎尿都擔過了,這些小事難不倒他。

當學徒的日子,只能睡地板,能吃碗陽春麵,就可以快樂好幾天,沒有架子的賴董,就像和朋友分享他的人生經驗般,娓娓道出他年輕時的奮鬥過程;『攀登高、跨顛峰;吹吹山風、何等輕鬆。』他微笑地說出他的人生哲學。

只不過,我要的不是這個,大家看到的,是全省擁有三百多家曼都,中國大陸、溫哥華也都有分店的賴董,但是,成功的背後,一定還有很多故事。

喝了口茶,微微調整坐姿,賴董繼續說:『我非常勤奮,很得老闆喜歡,結果就招來中弟的妒嫉,(ps.學徒再上去是中弟、中弟再上去是師傅)結果中弟就修理我,揍、罵、恐嚇...』

回想起傷心往事,大老闆聲音又哽咽住了,唉,我真的不是故意惹他們哭,其實,是他們的故事把他們自己惹哭了。

有一首歌,我打算用在專題製作中,歌詞是這樣的:『吃遍了山珍海味,也是阿娘煮的卡有滋味,秋風一年一年吹,日子一工一工過,我已經是一個受盡風霜、吃過苦楚的人...』

到台北闖天下的那一代,不管是幫人家洗頭的、擺攤賣肉圓的、還是搬水泥、挑磚塊的,他們共同打造了今日繁華的台北。

黃昏時刻,望著淡水河兩岸,漸漸亮起的霓虹燈,突然覺得,我們這一代,好幸福...

Orignal From: 我不是故意惹他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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